開除學生不是解決問題而是逃避問題,
以為看不見,問題就不存在;
其實只是把問題丟給別的學校和丟給社會而已。
教育的良知應該是,盡一切可能幫助學生改變。
師大學生在當兵前,要先實習一年才能拿到畢業證書。我自己應徵到台南市的南英商工,一到學校報到,訓育組長特別警告這個學校的學生非打不可,我心裡面很不以為然。
因為我總認為打學生是老師墮落的行為,也是等於向學生承認老師的無能,除了打以外別無高招了。
開學第一天的第一件事,當然是選舉班級幹部,也當然是從班長(班代表)選起。我教的是一年級新生,當我希望大家提名班長時,沒有人反應,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大家互不認識。於是我學生資料裡面,挑了一位年紀比較大的同學:「鄭寶貴,你來當班長好了,一個月之後我們再來改選。」
鄭寶貴一直求我不要,我也求他試試看。後來我才知道,原來南英是他念的四所高職,前面幾個學校,他都是因為操性不良被退學的。
第一次月考的第一天晚上,我到學校要監考夜間部的考試。一位同事見到我就說,你們班出事了。班長考完試,帶了兩部計程車(出租車)的人馬,到長榮中學要去找人打架,結果被長榮的教官追趕,在逃跑的時候,有一位比較胖的同學被抓到了,就被問出所有的名單。六個是我班上的學生,兩個是別班的。
當天晚上監考完畢,就直奔班長的家,把他找出來問明原委。他說是弟弟在長榮被人欺負,他想去問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。我問他知道對方是誰?住在哪裡嗎?他說知道,我說走!去找他出來談判。
我用摩托車載他一起到這位長榮的同學家。按門鈴,對方發現老師找上門來,嚇了一跳。我說按照校規打群架,首謀者一定退學,對方也免不了要被學校處分,如果他們可以和解,互相向對方的訓導處澄清是一場誤會,看看可不可以從輕發落。
就這樣鄭寶貴沒有被退學,只是留校察看。接著平安無事了一兩個月,他也認真的當班長,還當的一板一眼的,同學還頗為服他。
有一次班上辦郊遊,我們電工科的全是男生,就去邀了一班商科的女生出遊。鄭班長行前一天來問我說,他想邀幾個朋友一起去好不好,我說好吧,反正還有位子。
結果來了一批青面獠牙的朋友,我心裡暗自緊張,希望他們不要鬧事。於是,我一一跟他們握手,歡迎他們。一上車,我就拿起麥克風說,各位,我們很榮幸邀請到女生班的同學跟我們一起出來郊遊,我們一定要表現君子風度。比如說,你們當中一定有些菸癮很重的人,叫你不要抽菸一定很難過,如果你一定要抽菸,請你發揮君子風度,先請問你前後座的同學在不在意,如果他們都不在意,那你就可以抽菸了。
結果這一批校外人士,不好意思問,而一整路不抽菸也實在難過,於是一個個倒頭就睡,一路睡去在一路睡回來。下車時,我再一一的跟他們握手,希望下一次有機會他們可以再跟我們一起去郊遊。
人嘛,誰都希望被尊重,你尊重他,他也就不會隨便作賤自己。但是,最後我還是保不住鄭寶貴,在第一個學期快要結束前,又發生一件事,於是他被退學了。
有一天下午放學前,他在掃教室前面的走廊,把垃圾掃成一堆後,轉身回教室拿畚斗。結果一出來,正好看到隔壁班的高年級生用一把掃帚在地上拖,而且正好拖到他掃好的垃圾堆。
鄭寶貴生氣的罵他,瞎了眼睛啦?對方也不甘示弱,問他怎麼可以罵人,於是兩個人就打起來。鄭寶貴拿出實習用的螺絲起子,把對方的屁股捅了一個洞,鮮血直流。鄭寶貴闖禍後,跳牆跑走了。
鄭寶貴的家長到學校來求校長,給他的兒子一個轉學的機會,再過兩個星期就結束了,讓他念完然後自動轉學。校長熬不過家長的哀求,就說這件事要由導師會議開會決定,屆時班級導師會站在學生立場說話,然後所有導師表決。
於是家長抱著一絲希望來請求我。我想,這個學生原本社會化的行為是不適合在學校生活,但既然我們收了人家的學費,就應該給他機會,一個學期下來其實他已經收斂很多,如果能繼續下去,一定可以有大的改變。
開除學生不是解決問題而是逃避問題,以為看不見,問題就不存在;其實只是把問題丟給別的學校和丟給社會而已。教育的良知應該是,盡一切可能幫助學生改變。
於是在導師會議上,我述說了鄭寶貴幾個月以來的進步,並且以導師的身分作保,如果他在未來這兩個星期中,再犯任何校規,他被開除,我也走路。
表決結果只有少數支持我,鄭寶貴被開除了。事後,校長留我下來,責備我怎麼可以為學生作保,導師會議只是應付家長的,結果是一定要開除的。
過了好幾年之後,有一天,我接到一通電話,是鄭寶貴,他說想要來看我,原來他在做保險。我沒有買他的保險,但我很高興在看到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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